松島聡要去美國留學了。
這是他自己悄悄做的決定,直至要出發的前一個星期,他才跟佐藤勝利說。
佐藤勝利沒有生氣,沒有不滿為甚麼松島聡這麼晚才告訴他,他只是細心地為松島聡收拾需要的行李,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松島聡到了美國一切要小心,不能隨便相信別人的話。
本來佐藤勝利還想先隨松島聡一起到美國,待他安定下來後再回日本,可是在松島聡堅決的反對下,他只好打消念頭,但還是擔心松島聡他是否已經解決好住屋問題。
松島聡沒有直面回應,只說會住在朋友那裏。
然而佐藤勝利從沒聽聞過松島聡有一個美國朋友。
在機場分離當天,佐藤勝利特地向公司請了一天假,拿着松島聡的行李,直到臨行前仍依依不捨地看着松島聡,松島聡承認當下想馬上衝出閘門,緊緊地抱住佐藤勝利,他對佐藤勝利那滿含情意的雙眼,始終難以拒絕。
那句:「去吧,注意安全。」似乎還停留在耳邊。
美國的一切是那麼陌生但又充滿朝氣,剛到埗,憑着自己出色的肢體語言和零丁的英文詞彙,松島聡總算有驚無險地「通關」成功。他那個美國朋友沒有來接他,因為根本就沒有這一號人物的存在,佐藤勝利對他的事都很清楚,即使心存疑惑,但還是沒有拆穿他,心虛不已的松島聡也就讓此事翻篇了。
輾轉多時終於來到中介給他找的小房子,松島聡慶幸他沒有被騙,更能以一個不錯的價錢租到這個小房子。放下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松島聡拿起他的相機就出門添置一些日用品。他沒有目的地在房子附近逛,發現了一間麵包店、一間中古衣服店,一間他正好需要找的小超市。
這裏是在城市周邊的近郊,當地的居民很少見到來這裏旅行的遊客,路上的人對這位長着一張東方臉孔的亞洲人都十分好奇。小商店的老闆問他為甚麼會來這裏,松島聡回答是來學習的,學習自信、學習放鬆,學習各種。
老闆不解這些虛無飄渺的事是要如何學習,但這位青年看起來真的很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便主動提出若買夠一定數量,他們店可以幫忙送貨上門。松島聡連忙道謝幾番,拿出自己的地址給老闆。
老闆最後說:「附近有一個湖邊公園,你可以去那邊走走。」
整頓好新生活的松島聡,經已在美國生活了一個多月了,期間他每天上午去學習英文,下午則是拿着相機到處跑,他對這個小鄉郊仍然充滿各種好奇。但每天晚上,他仍是會在暗淡無光的房間裏,打開他與勝利的合照,悄悄想起他那遠在日本的愛人。
松島聡對自己原本在日本的生活十分滿意,惟年齡漸長,心裏總有把聲音告訴他,去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時候的他深受家人影響,對那個熱情開放的美國滿懷幻想,長大後,英語不好的他,加上性格逐漸沉穩下來,找到穩定的工作後,松島聡還是不敢跳出自己的舒適圈。直到那天在街上接過那張關於留學的傳單,松島聡才想起那個封塵已久的想法。
他對於自己能不能去留學沒有太多擔心,只是佐藤勝利是他唯一的在意。他不想與勝利分開,但他的男友在目前的公司裏有大好前景,在這家公司勝利也能得到很多自我實現的價值。
他不想勸勝利與自己一同前往美國,因為松島聡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夢想,而不是勝利的夢想。但他也猜想到,若然自己把留學計劃告知出來,自己那體貼的情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就辭職,與他一起來到美國。所以松島聡才寧願瞞着佐藤勝利到最後一刻,也不想影響男友的生活。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枯燥無味,人總歸現實一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道,松島聡覺得自己不應該是別人軌道上的一塊石頭。
所以也許在哪天,佐藤勝利就會因為受不了遠距離而跟他分手了吧。
松島聡在特別想念佐藤勝利的那天,跟勝利說:「如果你遇到合適的人,你可以坦誠跟我說,我會接受的。」
佐藤勝利望着屏幕上的臉良久,最終回答了一聲好。
這是松島聡沒有預想到的回答,一時之間作不了反應。
「聡也是,在那時我會放手的。」在松島聡沉默期間,佐藤勝利又接着說:「早點休息。」
草草掛斷電話的松島聡,十分懊悔自己剛才的表現,他不是想和勝利分手的,他不是的,只是、只是……算了,他是該成全勝利的一切決定的。
徹夜未眠。
想起老闆曾說過這裏有個湖邊公園,松島聡今天的行程就決定好要去那裏。
離小房子大約走二十幾分鐘就能來到的公園,雖然是湖邊公園,但這個湖比松島聡想像中還要大得多。不少人在這裏席地而坐,賞景也好,野餐也好,大家都在享受這夏天過去後,由秋天帶來的一絲涼意。湖邊還有一群小鴨子在游來游去,松島聡拿起相機肆意拍照,想把這些美好的風景拍下來,分享給佐藤勝利。
正在拍湖泊景色的松島聡,看見從遠處走來幾個看起來不太友善的白人,松島聡警惕地抱緊相機和袋子往後退,幾個白人一下子就把松島聡圍住了,聽起來很無禮地對松島聡說:「你不能在這裏拍照!」
再往後退就是湖了,無路可走的松島聡,只好硬着頭皮面對這幾人。
「為甚麼?這裏沒有警告。」
「該死的矮子,滾出去!」
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甚麼被莫名針對的松島聡,感到無法與他們理論,所以他試圖從那幾個人的中間逃離出去。看見這個亞洲人竟然敢無視他們的白人們,更是生氣地抓住了松島聡的手臂,想把他拖到一旁沒多少人能看見的小樹叢裏。
「救命!救!」松島聡大聲呼叫,叫不了幾聲就被掩住了嘴巴。但有幾個高中生發現了他們,然而高中生面對這幾個兇神惡煞的壯漢也不敢接近,被壯漢嚇唬幾聲就往回跑了。
松島聡覺得自己今天可能就沒了,他腦中閃過很多想法,可是都抓不住,慌忙之下他已經被拖到小樹叢裏去了。
白人們口裏充斥住相當不雅的用詞,儘管英文還沒學好,但松島聡也能聽懂一些。意料內的拳頭並沒有實施在自己身上,接踵而至的卻是幾雙大手在身上隨意滑過,該死的變態!
幸好,這個小鄉郊還是好人居多的,剛才跑掉的高中生們並沒有因畏懼而退縮,而是跑出去找來警察幫忙。
當警察循着高中生們的指示找到松島聡他們時,松島聡已經快被脫下褲子了。幾枝手槍舉起,壯漢們無可奈何地放開松島聡,終脫開掙扎的松島聡馬上站起來驚慌失措地跟警察求救。
松島聡的口語還沒有十分流利,在描述中時被壯漢們搶先誣陷,壯漢們說松島聡是當婊子的,在這邊尋客已久,他們是雙方自願的。
急得不停說不是的松島聡,和壯漢一起被警察帶走。
在警局擾攘許久,若不是有高中生們的證言,恐怕松島聡還不能順利離開。壯漢們被暫時拘禁,警察讓松島聡先回家等消息,後續會再與他聯繫。
被當成非法性工作者,差點被抓走遣返離境的松島聡,後怕不已,好不容易跟警察解釋清楚的他,艱難地回到房子,一關上大門松島聡就脫力跪倒在地上,想起剛才經歷的一切,他感到呼吸困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第一次為因自己的衝動來到美國而感到後悔,他無助地放下自己,躺在地上抽泣。
佐藤勝利的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想忽略掉不接,但是松島聡又怕自己不接電話會讓勝利擔心,所以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後, 抓起衣服下擺就胡亂地在臉上擦了擦,努力保持平靜後,他接起電話。
「聡。」
「怎麼了嗎?」
「沒甚麼,只是想你了,想聽聽你的聲音。」
「聡,發生甚麼事了嗎?你的聲音啞啞的?」佐藤勝利聽得出他的聲音有點怪怪的。
「沒事沒事,可能有點累了吧。」
「嗯。可以打開視訊嗎?想見你。」
在鏡子裏確保自己的臉色看起來並沒有不妥,松島聡才點開了視訊,看到佐藤勝利的臉那瞬間,他差點忍不住又要痛哭起來,隔着屏幕應該看不出來他的臉部肌肉有在用力繃緊吧……其實都不太能聽清楚勝利在說甚麼,松島聡只想趕緊掛斷電話,不然他真的要露餡了。
勝利要是在這裏就好了。
松島聡覺得自己依然放不下佐藤勝利。
可惜事情並沒有如松島聡所想的順利結束,因為沒有實質受害,當時也沒有其他人在場能為松島聡證明他差點被壯漢們污蔑,這事在警誡下結束。才剛來沒多久的松島聡除了上學外,已經不敢到別處去。每天學校家裏兩點一線,偶爾跑一跑去小超市買日用品。
小鄉鎮並沒有很大,發生了甚麼事情,基本不需數天已能傳遍開來,與松島聡甚有交流的超市老闆自然不相信這個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小伙子,會幹些不法之事。超市老闆眼見松島聡越發提不起精神,他信誓旦旦地告訴松島聡,這小鎮不大,那幾個壞分子早已被全鎮知曉,即使他們再想做壞事,也沒有那麼容易了,讓松島聡可以放心。老闆甚至想送枝手槍給松島聡傍身,但是松島聡更加誠惶誠恐了,連忙拒絕後,便趕忙回到家中。
這件事,松島聡當然沒有告訴給佐藤勝利,但是佐藤勝利能感覺到松島聡好像比起以前更加依賴自己,越洋電話越來越密集,即使聊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閒事,但是松島聡就是不願意掛斷電話。
也許是開始感到無聊了吧,佐藤勝利沒有細想背後的原因,他倒是頗為願意每天與松島聡聊些有的沒的。
而且,他已經有一個計劃正在完成當中。
秋天即將過去,冷冽的寒風吹得松島聡更為寂寥,生在年末的松島聡從沒有像此刻般如此不想生日的到來。
但是仍有人比松島聡更在意他的生日。
佐藤勝利靠着松島聡每天發給他的照片,推測到松島聡目前的位置,鎖定在這個小鎮後,佐藤勝利很快便着手處理一切所需事宜。
一個小鄉鎮出現另一張東方臉孔不是常見的事,佐藤勝利很快就在鎮民們的熱情幫助下,確定了松島聡目前的確是在這個小鎮上生活。但是知曉松島聡前陣子經歷過的事的鎮民們,都不約而同地隱瞞掉松島聡的住處。佐藤勝利也聽得出來鎮民們有意隱去松島聡的住處,他對此不但沒有覺得不滿,反而更為放心,至少松島聡已經成功融入這個鄉鎮。
在松島聡生日當天,佐藤勝利故意引導松島聡去咖啡廳買蛋糕吃,說是即使他不在身邊,也要和松島聡一起慶祝生日。
鎮上的咖啡廳來去也就這幾家,佐藤勝利找到松島聡平常給他分享的咖啡照片,對照過後,便坐在這家咖啡店的一角,靜候主角的到來。
松島聡來到咖啡店時,一打開門進來,便感到店員和其他顧客都在注視他,有點侷促地走到櫃檯前選蛋糕,店員給他推薦了一塊提拉米蘇,想要付錢時,店員說他的信用卡刷不成功,來到美國後松島聡很少用現金,努力翻遍身上也沒湊到足夠的現金,正當松島聡想放棄時,有隻手越過他向店員遞去一張信用卡說用這張吧。
松島聡回頭想拒絕時,他看到一張他日日夜夜,無時無刻都在思念的臉。
「嗨~」
「你……幹嘛啦……」果然,松島聡哭了。
「生日快樂哦寶貝。」佐藤勝利抱住松島聡,被那雙手抱住的感覺真好,松島聡覺得自己活過來了,所有事都在這個懷抱下煙消雲散了。
身邊的人都在拍手歡呼,感歎這對小情侶真可愛啊。
「勝利,你怎麼,怎麼……」松島聡依然被驚訝得說不成句。
「你生日呀,我不能不在你身邊吧。」佐藤勝利笑成瞇瞇眼,對於驚喜成功感到十分高興。
回到小房子裏的他們,直到倒在沙發上時仍然是抱在一起。松島聡躺在佐藤勝利身上,用力地感受佐藤勝利的存在。
「好了好了,聡你先坐起來,你也抱太緊了吧。」
「聡,生日快樂。」
佐藤勝利拿出那條準備好的生日禮物,繫到松島聡手上,松島聡又想哭了,佐藤勝利及時地吻住了他。
「小哭包。」
「勝利……我好愛你……」
「我知道,我也是,很愛很愛你。」佐藤勝利撫上了面前這張小臉,寵溺地看着松島聡。
「那既然愛我就不能再說甚麼我去找別人的話了。」。對於松島聡那天口不對心的言論,佐藤勝利依然是有點耿耿於懷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不想拖着你。」
「我懂你的想法,真的。」
「所以……你看。」佐藤勝利拿出了一張卡片給松島聡看,松島聡接過來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張和他一樣的學生證。
「甚麼?!」
說甚麼懂我,還不是跟着我跑過來了嗎??
「你工作呢,你不是做得很開心的嗎?」松島聡驚訝得覺得自己果然是影響到佐藤勝利的抉擇了。
「你還記得我是寫程式的嗎,可以選擇在家工作的。」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松島聡再三確認那的確就是他所在的學校的學生證。內心無數想法奔馳而過,嘗試組織出完整句子卻無果,松島聡最後放棄與佐藤勝利溝通。
「聡,真的不用想太多,我現在來了,就是我想做的事,你沒有影響到我,我也是自願來的,不要自責,而且這根本就沒有錯誤發生。」
「這件事,從我隔着屏幕看到你那一刻開始,我已經開始在考慮了。我的想法是因為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所以我來了。」
「我沒有需要你!」松島聡嘴硬地說。
「嗯?那你為甚麼每次打過來都是快要哭的樣子?」佐藤勝利平淡地說。
「我只是……只是……好吧。」松島聡最後妥協地認同了。
該死的理智,在看見佐藤勝利的那一刻,甚麼理性甚麼各自人生都已經被拋諸腦後了。松島聡承認自己還是很自私地想要與佐藤勝利一直一直在一起。一些應是自我感動的想法被佐藤勝利一句一句地瓦解掉,佐藤勝利說他不需要松島聡為了他而選擇漸離漸遠。佐藤勝利說他們的人生軌道可以共同行駛,甚至隨時都可再次分軌而行。佐藤勝利說人生不是做是非題,人只活一次,松島聡可以隨心所想地去做,正如現在,佐藤勝利也隨心所想地來到他身邊。
思想已經被佐藤勝利帶着跑了,松島聡覺得佐藤勝利的話很有道理,自己的確不用如此糾結。一時的傷秋悲春,被佐藤勝利豔陽般的想法給解決了。
「寶貝,想不明白我們以後再想也可以。」
「不急,甚麼都不用急。」
「慢慢來吧。」
對啊,慢慢來吧,人生這條路太長了,慢點想,慢點想……
「生日快樂,還有我愛你。」